“距幽州六十里与契丹遇”——试探“周德威收燕之路”之九   

  • 孤山影 2009年8月26日
     
     
    的确,“循大房而东”也可作这样的引申:救燕大军走过大房山后继续向东行进。由此他们离开了山地,走上了平原。而一上平原就再无退回山中的可能,只能穿越今房山区东北部的平原丘陵地带,从卢沟桥附近的渡口(当时无桥)渡过永定河,一鼓作气杀到幽州。果真如此的话,救燕大军就会在平原上与契丹军遭遇。然而据史书记载,他们的首次遭遇战发生在山中而不是在平原上。
     
    我们推断,救燕大军的将领们既然已从“山中潜行”尝到了甜头,一连六夜七天未被契丹人发现行踪,就不会轻易放弃原有的行军方式。他们肯定想把驰援幽州的秘密保守到最后一刻。好在东北方向、大石河对岸,又有一片山岭可以为他们继续提供庇护。剩下的问题是,朝东北方向走有无现成的通道?
     
    从南车营顺沟而出,方向东北,过了黄土坡村便来到大石河谷。如果出山去平原,那就顺河而下再往东走,而救燕大军的行军路线是跨河向北。如今这一段河床上有一座漫水桥,早年传统的渡河地点大概就在这里。由于大石河的水量不及拒马河,固对救燕大军来说,渡河不难,水小趟着过去,水大架个简易便桥即可通过。当然他们丝毫不敢大意,一定会在附近的山头布上瞭望哨,监视出山口一带的敌情。
     
    过河北行半里就有一条东西向的岔沟——煤岭沟。一进煤岭沟,救燕大军的几万人马又隐身于大山之中了。沟口就是一村:煤岭村,也称岭根。村子沿沟而建,呈带状分布。一条水泥路贯穿东西,这正是过去老道的走向。穿过村子,水泥路由宽变窄,最终露出了土石小道的原貌。由于多年没什么人走,道上满是乱石、杂草。走不多远,就被盘旋的公路斩断。这样断断续续、勉勉强强还能走到岭口附近。
     
    岭口已被宽阔的328省道所占据,从岭口一直到谷积山前再也寻觅不到原有老道的踪迹。沿公路刚一下岭,路边就是北车营西村。与煤岭村一样,西村也是长长的一溜,只是它不在沟口在沟顶。一条水泥路穿村而过,按老乡的说法,沿水泥路走就是过去的老道。出了村子,水泥路继续沿沟而行,穿过一大片尘土飞扬的石灰窑场,便汇入北车营北沟。此时,行走的方向由从西往东转而向北(向南则是北车营村),依然是走建在老道上的水泥路。沟越走越窄,两侧的山越来越高。过了几处采石场,在水泥路的尽头竟出现了一片无比幽静、满山翠绿的山谷。这就是曾经的佛教胜地谷积山。
     
    谷积山因山峰突兀如谷堆而得名。山上山下现还分布着灵鹫禅寺、圆通寺、般若禅寺、谷积庵、高桥寺五座寺庙的遗址,三座造型各异的佛塔,八块辽、元、明时期的石碑。足见当年谷积山一带佛事的兴盛。众多的古迹真值得一一考察,然而我们最为关注的,是古寺的历史以及与“周德威收燕之路”的干系。
     
    谷积山现存最早的古碑是辽代大康七年(1081)的,刻录的是《大辽析津府良乡县张君于谷积山院读藏经之记》。专家由此推断,谷积山院(灵鹫禅寺之前身)创建时间不晚于唐代。
     
    同样是在唐代,就在谷积山以北十多里的鲁家滩一带有始建于西晋建兴四年的龙泉寺(今之潭柘寺),寺东马鞍山上有始建于隋开皇朝的慧聚寺(今之戒台寺)。就这三座寺院在当时的规模与影响来看,它们之间必有通道相连。此外,谷积山院也一定有向南通往大石河谷、通往平原上良乡县的道路。
     
    有了谷积山的这条古代通道,五代时的救燕大军途经此地的行动轨迹就逐渐清晰起来。我们已知“循大房而东”结束于南车营一带,这是在谷积山之南;我们又知救燕大军与契丹军的首次交战于鲁家滩一带(随后作进一步考证),这是在谷积山之北。那么,位于两地之间、途经谷积山的南北通道无疑就成为救燕大军的必经之路了。
     
    接下来的疑问是,救燕大军途经谷积山时作没作停留。他们“庚子踰大房”,一早从葫芦棚一带出发,翻越大房岭。一路走下来,到谷积山已行军七、八十里,天已渐黑。按常理,他们应该埋锅造饭、就地宿营了。
     
    然而,他们也有可能日夜兼程、乘着夜色一鼓作气打进幽州。早在救燕行动酝酿之时,周德威就从被围困的幽州派人传出话来,建议:“宜夜出奇兵掩其不备”。而晋军也长于夜战,《旧五代史》中有多处晋军夜战的记述。此外,救燕大军翻越大房岭后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也摆出一副亟不可待的架势。
     
    本来,我们已着手以夜战的方式来叙述救燕大军最后阶段的军事行动了。最终还是历史记述中的两个细节让我们改变了主意,一是两军交战有“流矢蔽日”、“烟尘蔽天”之描述,显然这是大白天才能见到的“景色”;二是“循大房岭,┅┅翌日,虏骑大至”,这表明与契丹军交战是在“循大房”的第二天,而不是当天夜里。
     
    合理的解释是,庚子当晚救燕大军在谷积山一带宿营,第二天他们在白天与契丹军交战。谷积山的沟岔倒是容得下几万人马,只是水源似乎不太充足,照元碑的记载,只是到了元代才在谷积山院一旁凿出一口深一百零三尺的水井。
     
    经过一夜休息,天刚放亮大队人马又重新上路了。依然是,李嗣源率三千骑充当前锋,后军跟上。应当说,救燕大军在此之前的“山中潜行”都很幸运,未遭遇契丹军。而接下来的路途就没那么幸运了。尽管他们非常想把秘密保持到出山之后,但还是在出山之前与契丹军遭遇了。
     
    他们从谷积山谷出发,先上山向东,越过谷积山垭口转向东北,沿黄圈沟(有称水井沟)出沟,如今这一路上还都有清晰的古道可循。再转入更大的佛门沟(有称青龙沟),古道则被宽可行车的土石路所取代。继续北行便进入一块开阔的山中盆地、现今的鲁家滩一带。
     
    我们判断,就在这块盆地上,李嗣源的骑兵遇上了契丹骑兵。“距幽州六十里与契丹遇,契丹惊却,晋兵翼而随之。契丹行山上,晋兵行涧下。每至谷口,契丹辄邀之,嗣源父子力战乃得进”。
     
    史书记载中并没有给出晋军与契丹军首次交战的具体地点,但却提供了这一地点的两条重要历史信息:一是距幽州六十里;二是在山中而不是在平原。如果我们以当年幽州的城中、今广安门一带为圆心,以25——30公里为半径划一个圆环,那能够进入圆环的山地并不多,也就是从马鞍山到九龙山再到翠微山、香山这么一片。
     
    首先,翠微山、香山一带的山地可以排除。从翠微山、香山的后山并没有交通要道通向前山,契丹军几乎没有可能出现在这一带。另外,救燕大军既然可以就近从西面杀向幽州,何必非要绕行到西北方向的香山后山?!
     
    九龙山的南麓和北麓倒都有古代的交通要道——著名的西山大路中道(一说玉河大道)和北道,这里有无可能成为两军相遇的地点?《北京百科全书·门头沟卷》“李嗣源救幽州”条目写道:“晋军越大寒岭进入清水河涧谷,契丹军在谷口阻击,李嗣源父子奋力冲杀,沿涧子沟抵王平口,又突破契丹守卫,顺玉河大道下行到门头沟大峪山口。”
     
    王平口在《光绪顺天府志》中标记的是距城一百里。将两军首次交锋的地点说成是王平口以外的清水河涧谷,这与史载“六十里”不合,而且难以说通。如果两军在此相遇,晋军不可能用一天时间边走边杀冲到一百多里外的幽州。王平口外不行,那口内是否有相合的地点?西山大路中道上的东辛房一带距城六十余里,但这里地处山口的开阔地带,不再有谷口、垭口,也就不会出现两军争夺谷口的行军作战场面。同样,西山大路北道所经的琉璃渠、龙泉务一带距城六十余里,由于处于永定河出山口的平缓台地上,也不具有史籍所述两军交战的地貌。
     
    与这一地貌最为相合的地点还是马鞍山下的鲁家滩一带。《光绪顺天府志》中鲁家滩是距城六十里的村子。当然,距城六十里并不等同距幽州六十里。前者的起点是宛平县治所在的地安门东官房;后者的起点不是幽州城中(今广安门一带),就是幽州城的西北隅(今会城门一带)。尽管起点不同,但两者所标出地点的里程相差无几。
     
    契丹军何以出现在鲁家滩一带?史书上找不到线索,我们推测:可能是在西山巡逻的小股契丹骑兵经过此地;或是随同某位契丹首领到龙泉寺朝拜的一队人马;还可能是去大安山探路、找宝的一支队伍。刘仁恭在大安山享乐时,曾将大量钱币窖藏于山中。此时刘仁恭已死,大安馆已废,契丹人盯上了山中的钱财。而鲁家滩正位于玉河县(刘仁恭为供大安馆所设)县城(有说在今门头沟的东西辛秤、城子、石景山的古城)通往大安山的大道上。契丹军既在幽州周边驻扎了二百日,就有可能派人经由此道去大安山寻宝。当然,在此期间并没有寻到。契丹人最终是在辽统和十四年(996)“凿大安山”,挖出了窖藏的钱币。
     
    李嗣源的先头部队与契丹人的骑兵在鲁家滩一带不期而遇。显然,契丹人毫无戒备,“契丹惊却”;而晋军却早已作好战斗准备,“翼而随之”,包抄过去。惊却的契丹兵只能向幽州方向退却,而去幽州必须先过罗喉岭。上下罗喉岭既有沟涧,又有谷口、垭口,于是就有了“契丹行山上,晋兵行涧下,每至谷口,契丹辄邀之”这样的交战场面。
     
    如今从鲁家滩东上罗喉岭,先走二里到南村,这一段古道已被108国道所取代。穿过南村,出村东口开始上坡,古道显现。最初就在沟底,越过沟后转上左侧沟帮,越往上走与下方平缓、顺直的沟涧的相对高度拉得越大。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都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
     
    我们分析,当年李嗣源的骑兵行到此处,如果只是走山道,那他们只能跟在契丹骑兵的后面。本方的三千骑兵会拉得很长,无法对契丹兵实施包抄、围歼。所以,除主将带一部分精兵尾随其后,大部分骑兵弃路走沟,好在沟涧足够平缓、宽敞,而且直通罗喉岭岭口。这样的一幕就出现了,契丹兵从山麓上沿着山道退向罗喉岭,而晋军的大队人马从沟底几乎是齐头并进奔向罗喉岭。
     
    当然,契丹兵也并非一味地退却。当行至山道的狭窄处(谷口),他们会依托山势奋力阻击,不让追兵通过。特别是到了罗喉岭岭口,山道与沟涧汇合一处,契丹兵更是要据险守之。虽然晋军人多势众,但也需李嗣源父子亲自上阵,“力战乃得进”。
     
    越过罗喉岭,全是下坡路,契丹兵就更加抵挡不住了,李嗣源的兵马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向下冲去。已经可以看见远处闪着波光的永定河水,河的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山道依然在沟涧左侧的沟帮上,三千骑兵沿着山道、沿着沟涧,先是从建于唐代的会聚寺(今之西峰寺)一旁通过,而后一直冲到山脚下的村子——现名为苛萝坨。苛萝坨地处山口,古代曾是关口,扼守着出山进山的口子,村北龙头岗上还存有古代守军的遗迹。
     
    作为关口,它扼守的不仅有山口还有交通要道。交通要道看似一条,实则三条。即从苛萝坨到南村这一段是古代三条大道的共用路段。一是西山大路南道,二是幽州(或京城)通向西南山区的通道,三是庞村到潭柘寺的香道。其中叫得最响、修筑最下功夫的就是庞潭古道。现如今,从南村到西峰寺存有的一条石块漫砌、宽近两米的山道,除在罗喉岭岭口被108国道斩断,几乎还是庞潭古道的原貌。我们追随救燕大军的脚步上下罗喉岭走的正是这条庞潭古道,虽然五代时期此道并非今天所看到的模样,但路基和走向应当无大改变。
     
    让人多少有些不解的是,庞潭古道的支线:从苛萝坨到戒台寺的一段古道现今被冠以庞潭古道作为文物保护起来。反倒是庞潭古道的正线仍还荒废于山中,无人过问、无人维护。不知有关部门何时才能认识到这条正宗的庞潭古道的历史文化价值,加以保护和维护,但愿别太迟。
     
    苛萝坨是救燕大军“山中潜行”途经的最后一个村子,出了村子就终于离开山区即将走上平原。前行的道路倒是平坦了,但所有将士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紧张甚至恐惧。大家心里清楚,一走上平原,他们所依托的山险优势荡然无存。本来,他们正是为了避免与契丹军在平原上作战而躲藏到山里秘密行军的,现在却不得不在平原上以步兵为主体去面对数倍于己的契丹骑兵的冲杀。他们有对付契丹骑兵的手段吗?他们能战而胜之吗?
     
    真正的恶战就要开始了!
     
     
     
  • 小撮

    仿佛在欣赏一部古装战争大片。

    2009年8月26日
  • patch
    精彩,读的惊心动魄
    2009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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