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刚一停稳,我和独行叟好友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人满为患的车厢。紫荆关火车站座落在山地边缘的残丘地带,两道山梁将车站与紫荆关镇隔开。另外四位队友将在几个小时后由紫荆关镇方向驱车前来,我们三个人乘火车先走一步,过来打前站。
跨过铁轨,与大多数下车的乘客背道而驰,向西进入山谷,我们反常的举动引起了铁路边几位村民的围观和议论,一个小伙子小声说:“走错了吧。”
我们的目的地与火车站的距离很近,号称半小时的路程,只走了10分钟。两道砖砌的门柱,划出了军营的边界,由此向里的山谷都是它的地盘。一条机耕道穿过大门向远处延伸。
这座废军营分成办公区和宿舍区两部分。办公区位于大门内侧,占据了山谷中难得的一大片平地,包括一座四层的主楼,楼前的院子,和东侧的一排平房,平房悬空而建,底部有拱形的涵洞,以防备山洪的冲击。宿舍区位于办公区西侧,山谷更深处,三座二层四个单元的小楼,沿着山谷的自然坡降,分散在三个平台上,间距数十米,面向主路,一字排开。
在建筑物之间的空隙,见缝插针地分布着一块块玉米地、林地。
建筑的残破程度超出了我的记忆,我在计划里要大家带钳子用来砸锁,好友甚至还带了专用的开锁工具,然而,根本不必担心被锁在外面进不了门。这里连门都没有一扇,更不必说锁了。
保存最好的算是办公区主楼,至少两扇窗子上还残存着玻璃,其他那些失去了玻璃的窗框,象一个个没有眼球的眼眶,黯然无神地漠视前方。办公区的平房则失去了所有的窗框、门框。主楼一层的楼门洞里停着一辆小汽车,院子里一根晾衣绳上挂着衣服,这些人类生活的迹象过于微弱,不但无力冲淡笼罩着整个院落的死气,反而增加了不少令人不安的气氛。
至于宿舍区,则堪称惨绝人寰,只有主体建筑幸存,窗框、门框几乎荡然无存,所有的铁制品被搜刮一空,楼梯的铁质扶手一网打尽,管道——输水管、排水管被斩草除根,埋在地下的管道都刨坑起走,一层的每个房间都壕沟纵贯,甚至连水泥板的钢筋被打过主意,有一个单元的楼梯已经开始遭受蚕食,被砸开一个口子,可能是投入产出不划算,这个工程中途下马了。
住在最外面那座1号宿舍楼的老夫妻已经搬走了,我们上楼瞻仰了一下他们的故居,水泥地面还很干净,厨房里支着灶,但我们没有选择这个房间,因为1号楼位置太靠外,离村子太近,不够清静。我们最终选定了位置最深的3号楼2层一个房间。这座楼离河道很近,那条去年曾经水声潺潺的溪流,现在已经偃旗息鼓,大部分河段断流,只在3号楼附近留下两个相连的小水潭,上面那个可以饮用,下面那个可以用来洗涤。楼背后是一道小山梁,山梁东侧是一片杨树林;机耕道从楼与河堤之间穿过。不时有村民骑着摩托或开着三蹦子由楼下经过,三蹦子车厢里装着矿砂,是从上面废弃的金矿拣来的残渣。
宿舍楼每个单元、每层有两户,我们所选的房间是右边那户三居室,对门则是一居室。水泥地上有年深日久积聚的泥土,都是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墙上是少儿不宜的内容,用木炭创作,图文平茂,记载着曾在这里借住的过客的姓名、籍贯、他们的饥渴和想象。
要做的初始化工作很多。扫地是最艰巨的工程。独行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严重秃顶的笤帚,我则从一棵臭椿上锯下几簇枝叶绑在一起制作了一个扫帚,向水泥地上的泥土发起了攻势。好友把树枝和玉米杆用他带来的铁丝接起来,固定在楼梯边缘,充作扶手,提示大家楼梯的边界,以免一脚踏空。
午餐是独行叟煮的粥。被前人砸掉的水池残体稍加改造就是一个灶,燃料也是就地取材,经过搜索,一层的一个有薄弱环节的门框被我很野蛮地卸下,然后用脚踹成一段段的木柴,都是上好的松木,燃烧值很高,独行叟说够烧三顿饭了。
独行叟烧火做饭是一把好手,自觉地默默承担了这一顿午餐和后来的两顿饭的炊事工作,烟熏火燎,无怨无悔,对我们这一次野外生存贡献极大。
饭后,继续大扫除,直到现有工具能够达到的极限,然后灰头土脸地下楼,去水潭里清洗一番。我顺便对两个水潭加以改造,挖深,拔掉了碍事的杂草,在下面那个水潭边缘筑了一道坝以增加蓄水量。在我忙于水利工程期间,一位健谈的老农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老人年已78岁,虽爱好烟酒却依然身体健壮,据他说,这条沟应该叫打石沟,而非地图上写的大石沟,当年建造紫荆关的石料都是从这条沟打出来的。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这条沟与军事单位的不解之缘,埋下了这条沟被共军征用的宿命。他在这座编号为354的军工厂里打过工,对它的兴衰了如指掌。据他介绍,这个厂归属燃料局(我估计是总后勤部的下属机构),1972年设立,在这儿的使命是建造地下油库,1994年工程下马,工厂裁撤,此后10余年,这片土地连同其上的房产依然由军队拥有,既不归还地方,也不再进行任何经营,于是村民自发地靠山吃山,在空地上垦荒耕作,对军队留下的房产的剩余价值加以发掘。说起来,这些建筑也算是国有资产了,传说中社会主义墙角,就这样被悄悄挖空了,这片废墟简直就是一个关于国有资产流失的完美寓言。
老人说,去年,军队终于把这块遗忘的土地移交给了易县,易县再发还给紫荆关镇,但镇里并没有把它归还给原来的主人——打石沟村,而是卖给了一位外来的商人,用来开发铁矿。办公楼一层的那辆汽车就是那个老板的。
后来,我们又遇到了老人的侄孙,就是我们下火车时以为我们走错了路的那位年青人,他正在放羊,对于老人所讲述的掌故,他用普通话翻译了一遍。并且补充了一些内容,如村民们为争取土地归还而上访,得到了镇里的一点经济补偿,如曾住在一号楼的老人是厂里的职工家属,在厂子下马后继续住了10多年,去年因老头健康恶化搬回了保定,除了他们那一家,还有另一家也曾住在这里。他还带我们去找了更好的水源,就在1号楼旁边。小伙子思维清晰、口齿伶俐、态度友好,对于我们在此隐居一日的计划十分好奇,后来,大部队到达之后,他还特意跑过来探望,送来了从自家树上摘的李子。他手里拿着一本厚书,很象是计算机教材,后来才知道是交规,小伙子打算考驾照。
另外四位队友是18:30左右驱车赶来的,我们三人步行了约2公里到公路边去接的他们,时间掐得比较准,在241省道边的大石头上坐了10分钟,他们的车就开过来了。高飞的车在前面一闪而过,根本没看见我们,幸好静走眼尖,停了车。
大家对这块营地非常满意。他们带来了更加丰富、甚至是过于丰富的物资,摆开一幅过日子的阵势。有了好的工具,地面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清扫,铺上了地席。树林里绑上了吊床。。。。
晚餐先后做了两大锅面条,把蔬菜、肉、蛋、调料一骨脑地加进去,伴着烟熏的味道,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是在家和在饭馆里享受不到的,尤其是在烛光下,在如此通透的房子里。这样的体验可遇而不可求,也许今后不会再有,明年,这个地方可能会变成铁矿的工棚。
第二天,早餐之后,我们没有按照计划乘火车回京,而是搭乘两辆汽车,先去了蔡家峪龙潭,然后取道南城寺-白涧-玉斗-九龙-罗古台-清水,由109国道返回北京,这一路,行驶了近5个小时。俺一半的时间在打瞌睡,坐车都这么疲惫,更不用说开车的了。静走和高飞两位同学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