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从一本书开始——《燕东园左邻右舍》,作者是现在仍居住在燕东园的北大教授徐泓。
在一个常看的公众号里偶然翻到这本书的评论,惊讶于北京还留存着这样百年历史的美式乡间住宅,立刻就去逛了一圈
这些小楼式样并不完全统一,再加上历经百年,住户变迁,用途改变,各自的维修程度、方式也都各异。
有几个移做公用,比如39号现在是街道办公室,33号是“北京大学战略研究室”。38、41、42号围进了北大附小院内成为教学用房,同样25、30号被北大附属幼儿园囊括。有的为其他新建设施让路而拆掉了,38号拆掉改建五层住宅,26、27号在幼儿园内改建新楼,29号在小学内也是同样命运。
书中提供的手绘燕东园平面图,可以看到,深色围墙围住了左右(东西)两个院子,两院中间由一座旱桥连接,桥下是一条干沟,与苏联反目以后全城修建防空洞,沟被盖上了盖,后来桥也拆除了,现在已经看不到当初一桥连两院的样貌。
手绘图中39和40号楼位置有细微错位,下面谷歌卫星图里可以看到各楼实际位置
这样算下来,总共22座小楼,还剩11个依然维持住宅属性。
这些小楼最初的建筑目的是作为燕京大学的外籍教师宿舍,书中提供了一份原始设计图,上面每个楼都标记入驻教师的姓名,一楼一户。
当时的燕京大学附近还是大片荒地,燕东园就建在大学旁边的空地上。1926年动工,次年落成。园子里的自来水、电都是是燕京大学直接提供的,其中电是从北京最早的位于石景山的发电厂提供。我们春节时曾经city walk到石景山模式口,那里就是电厂附近,因此模式口近水楼台地成为北京最早通电的村庄。
后来外国教授渐渐被中国教授替代,小楼的住户不断牵进迁出,原来的一楼一户也渐渐变成一楼两户,中间经历抗战,燕大被日军占据,教授都被赶出燕东园。抗战胜利重回燕大怀抱。再到1952年院系调整,燕大合并进北大,从那以后燕东园成为北大宿舍至今。
作为燕大、北大教授宿舍的燕东园,先后住过太多知名不知名的中国顶级学者,这本书里用大量篇幅追述了他们的生前故事以及和燕东园的渊源。
1949年以后,很多从欧美归来的知名学者入住这里,在解放后到到文革的漫长动荡年代中,在燕东园居住的绝大部分教授,不能幸免地被打倒、迫害、靠边站。举两个例子,作为燕大哲学系主任、著名报人、政治活动家张东荪,在北平和平解放的历史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第三方调停人角色。但是他坚持的民主主义政治观无法在新中国”入乡随俗“,随着新中国的建成,他马上被请出了燕东园,经历无数运动和变故,最终在狱中结束了生命。张夫人在1950年代就命令家中儿女:“谁都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能说,一句都不许说”,还有一句:“只许学科学”。
但是即便学的是科学,也是无法逃过的。很多理科学者同样在文革遭遇劫难,比如美国归来的应用数学家董铁宝,他讲的材料力学被批判为资产阶级理论,后来更被批为美国特务,不堪残酷批斗的董教授,在中关园上吊身亡。
netflix版《三体》的开场戏就是清华大学批斗会上红卫兵批斗在课堂上讲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物理学家的场景,那是荒谬文革的直接写照,那是我们不容回避,更不能淡忘的历史教训。
随着教授们被下放干校,他们的后代也散入大江南北,成为上山下乡的一代。下图是这些园中青年在文革中北京的合影。
文革中,园子里的每个小楼都被“掺沙子”,住进大量学校普通员工,小楼变成了大杂楼。至今多数小楼都还保留鲜明的杂居特征,楼房缺乏维护,小院内杂乱无章。多数这样的楼都看不到人迹,我们在几个大杂楼附近溜达,二毛看到一个楼内的房间里摆着类似3D打印机的一些仪器设备,与屋外的荒芜破败很不协调。
园子西面有个小广场,有健身设施和长椅。周日这里是集市,摆了几张桌子,有卖货的,有家政服务、维修服务,做服务的每个桌上都立着服务内容的小牌子,有一张牌子上写“手机使用培训”,一个小姑娘坐在桌前玩着手机。时代到了学生教老教授使用现代化设备的阶段了。
北大附小占据了园子的东南角一大片,通往校门口的小路上,挂着放学接送的班级牌子,每个牌子上除了班级名,还有课后班的名字,看上去就透露着高大上的气息,其中有一个我竟然不知是学什么的:“DI社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