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4年再次乘坐的6437绿皮车没有印象中的闷热,窗外掠过那些曾经如数家珍现在变得隔膜的小站。上次坐车去南城司是8个人,这次只有我和史努比。
在白涧站下车,夜色中的街头,只有一家饭馆还开着,门口的烧烤摊冒着烟,但烤肉的香味并不浓郁,羊肉串一串要价3块钱,史努比买了5串。
“卖给我们都是2块,卖给你们3块。”旅馆老板娘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平。
我们住的这个房间,她收80,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加了钱。考虑到整个旅馆只有我们两个客人,这么安静,还是很值的。
尽管店主还不会使用微信,但WIFI已经是标配,所以用手机看世界杯是可以的。我看了两场,中间没有球赛的时候翻墙看看youtube。隔着窗帘和两层玻璃(房间的窗外是装着落地窗的走廊)以及耳机,我不知道外面下了大雨。那是天气预报17日白天的大雨,提前下了。
雨后凉爽的清晨,开往河东的班车停在火车站300米外的一个酒店门口,酒店建成不久,比我们住的旅馆档次高,标准间100。班车貌似还是十年前那一辆,车座又脏又破,苍蝇飞舞,售票员是个年轻姑娘,半梦半醒的样子。到菩萨峪的票价是6块。9:20发车,经过白涧时停了几分钟,等那些刚刚在白涧买了东西的乘客上车,售票员也下车买了早点。
10年没来,白涧也发生了“山乡巨变”,CBD的门脸房都翻新为样式统一的“古香古色”的样子,村口立了一块大石头写着村名,公路东侧沿着河岸修了崭新的步道,花坛里种着花花草草。
在菩萨峪路口下了车,沿着村道进沟,10分钟后经过村子,一个人没有看见,不但村子里没有看见人,整条山谷走了3个多小时,一个人没有遇到。8年前遇到的那个牧羊人,他的“家俱”和生活用品还摆放在老地方,一个木头架子(床?)、盐、老干妈、小白菜、挂面。人不知道在哪里,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俩的速度很慢,史努比看见一块石头就要相面,问我像不像这,像不像那,看见不认识的植物就要拍照。
从菩萨峪登王家坨,多年前走过3次,第1次和第3次都成功了,但成功得莫名其妙,最后阶段都走了冤枉路,这次根据谷歌地球做了一些功课,又有户 外助手帮衬,本以为可以一帆风顺,取得一条完美的轨迹。但事与愿违,接近沟脑,沟底的路越发模糊,我失去了信心,担心走到头会是一个绝壁,于是切换到无头苍蝇模式,在左侧坡地上左冲右突,划出了一片杂乱无章的轨迹,最后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一条说不清是野猪拱出来还是人走出来的路,沿着它钻出一片榛子林,抵达侧脊。
侧脊上的草甸和石头很上相,拍了几张发到朋友圈显摆显摆。史努比让我跳起来拍了好几张腾空的照片,像极了狼牙山五壮士的最后时刻。
我后来找到了从沟底上山的正路,可惜我是从“邪路”上来的,可谓来路不正。一定要再来一次,把这条正路彻底走通。
榛子林布满了主峰的阴坡,一条很宽的路穿过树林通往东北侧的支脊。上一次来的时候,主峰四周只有草甸,8年时光,略有沧桑之感。我们没有登顶,绕到阳坡,横切。这一面山坡没有树,视野开阔,一览无余,绿色的山峦在我们眼底自如地舒展,山脚下的河谷里,拒马河静静流淌,火车的汽笛声在山间回荡。
来自板城村的牧羊人,笔直地站在山脊上像一根旗杆,他是我们下车离开国道6个小时后遇见的第一个人。他告诉我们,这里距板城11华里,他三天下山一次,补给物资。身后是他的窝棚,高约1米2,覆盖着黑色的塑料布,像一条小船。他说,昨天的雨很大,窝棚一点儿都不漏。我告诉我们的目的地是白涧,他建议我们早点下山,前往板城,然后沿河边走回白涧。我否决了这个提议:“我们出来就是为了爬山,就想在山上多呆一会。”
说是这么说,牧羊人的建议还是潜伏在了我的意识中,我们继续在山脊上走了40分钟,还有两座山峰需要翻越,尤其是最后的山峰小坨,需要一次剧烈的下降然后更加剧烈的上升,修订路线的念头冒了出来,我的提议一出,史努比说正中下怀。
我们扭头下山的地方也有一个窝棚,比那个小船式的黑色窝棚高得多,前后没有封闭,完全通透,里面砌了一个炕,拱顶外侧粘了很多枯叶,不知是为了隔热还是纯属装饰。
沿着一条支脊效率很高地下降,调整着方向,切换到更小的支脊,远远听见一个人在用方言给我们指路,但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对于我来说,逻辑很清晰,一直下降到沟里,然后走出去,沿着公路走到板城。
穿过一片湿地,踏上一条机耕道,我对史努比说,再过10分钟就可以到公路了,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没有看地图,并不清楚这条沟的长度和走向。
4个10分钟过去了,沟并没有结束,路边出现一座孤独的农舍,右边是一条迂回上山的机耕道,我没有理会,继续前行,又走了大约500米,我终于看了一眼地图,这才注意到,这条沟很长,我们才走了1/3,沟的走向并不是与公路垂直,而是向远离板城的方向倾斜。显然这不是牧羊人说的11华里山路。
我想起刚才在农舍旁边看到的那条往山上延伸的机耕道,仔细看了一下卫星地图,卫星照片上没有那条机耕道,但隔了两道山脊,面向板城白涧一侧有很清晰的盘山路。我大胆地推测那条机耕道会与盘山路相连。我打算后退500米,走那条机耕道,向北翻山到白涧。
史努比一听我的主意,就开始抱怨,但仍然附议了这个提议。此时暮色已经开始在山谷中凝聚。我们回到农舍附近,刚才寂静的农舍,有了人声,远远看到溪水边两个伛偻的身影,我本想凑过去确认一下我的猜测,但听了一会那个声音,我放弃了,那声音很怪异,似乎来自精神病人又似乎是垂死之人的呻吟,我向史努比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
踏上这条机耕道是一个赌博,很幸运我赌赢了,我不知道是谁、为什么要修这样一条看起来毫无经济价值的机耕道,它从那座农舍开始,翻过一个山梁,伸入一个峡谷,路边的深渊传出溪水跌落的声音,上游是一个蓄满的水库,由水库泻出的溪水把路泡得泥泞不堪,我一度绝望,以为机耕道只是筑水坝的附属工程,到此为止,但峰回路转,它一扭头又爬上了水库斜对面的山坡。这一段路可以说是敷衍了事,只是用筑路车的履带在山坡上直直地爬了一下,把灌木辗掉了,地面没做任何压实的作业,土很松软,像是耕过的农田。坡度没有考虑任何通车的标准,没有任何一辆汽车能爬上这么陡的坡,如果这条机耕道是为了通车而筑的话,它是通不过验收的。过了这段陡坡,路况渐渐地好转,变成了越野车可以畅行的那种砂土公路。
我们沿着公路回到了接近第一次遇到牧羊人的高度,当我在暮色中看到了前方白色的盘山路时,我知道赌赢了。
那条路真白啊,我起初简直怀疑是铺了白瓷砖,走近了,才看出是用了白水泥。路边的山头上树着一块巨型标语,上面写着“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好日子是干出来的”。但我的体会却是幸福就是从天而降。不管这样一条超豪华的盘山路是为什么而修,此刻,它就是为我们而修,这样一条漫长的盘山路,就是我们独占的。
路边唯一一组建筑是一个农舍,我十年前曾经我造访。现在已经换了主人,它,连同后面建的一个猛一看还以为是庙的农家院,都属于某外来投资者。几位看房子的雇员正在吃晚饭。
此时天已经黑透,脚下这条白色的路无需照明,山下的万家灯火仿佛近在咫尺。在下山之前,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还在山上,但路很好,再过5分钟就下山了。
哪里有这么快,实际上是15分钟。
下山的地方是一个小广场,树着一块标牌,写着北京市房山区对口扶贫涞水县白涧村万亩苹果园,旁边的宣传栏有些图文介绍,天太黑,看不清楚。
我们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先是沿着拒马河边新修的石板路,然后回到公路。
白涧的商业区还有几家饭馆营业,我们吃饭的那一家是浙江青田人开的,叫甄味食府,隔壁的康乐府超市也是他的生意。我们隔壁那个大圆桌聚餐的一群人,也是浙江口音,但显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县,用普通话交流。彼此的称谓都是老板。看来,无孔不入的浙商已经渗透了白涧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回到旅馆,已经接近23点,敲开门的时候,房东说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我说,我也以为回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