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一下“当”老师,首先感谢同行的伙伴,尤其是提供了私家车的qiuchi、soul和沉香,以及归途中替沉香开车的好友同学。
这一次又去了幽州,隔几年,总要去一次幽州,仿佛已经成为一种仪式。
算起来,我第一次到幽州,居然是20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学校工作,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一个人乘火车到山里随便找个小站下车走走,翻到一张比例尺很小但渲染了地形的北京地图,一眼看见西北角莽莽苍苍的太行山,和蜿蜒穿行在一片土黄色之间的那条蓝线,我知道,那是永定河。上大学的时候读过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对永定河有一些印象,知道那是穿过北京西侧的一条河,曾经屡次泛滥,水漫京城,后来在它上游修建了官厅水库,终于结束了它的水患。一条在群山之间奔腾的河,这个形象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立刻打开一本列车时刻表,查到了当时由北京南站开往张家口南站的815次绿皮车。我是在三家店上的车,票买到官厅,但我打算在沿途打动我的任何一个小站下车。两个小时后,那个打动我的小站就是幽州。不记得当时它怎么吸引我的,也许是古老的名称,也许是那些粗犷的山体,或者是河边绿绿的树丛。我一个人沿着小梯子往下走了三级,然后直接掉到铁轨上,这就是幽州站,一个没有站台的火车站。
20年之后,在幽州停靠的绿皮车早已取消了很多年,人们来幽州只能自己驾车。我们这个课题也只能与时俱进。三辆车,14个人。在幽州村头的大桥聚齐时,逛姐说这大概是出走社第一次从发起阶段就有预谋地以自驾车作为交通方式的课题了吧,我想了想,大概不是,长沙的社友早就这么干过了,北京,斜阳他们去野三坡一带也是自驾,当然,如此规模的还是第一次,因为我们北京的原教旨主义比较顽固嘛,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是基于理性,而成为一种意识形态。但一切都在变化。
把车停在幽州是我的主意,平整宽阔的柏油路面一过省界就消失了,河北境内的路面又窄又坑坑洼洼,我不忍心让三位社友的爱车太过磨损,也担心对面会车的麻烦。既然以往我们习惯于在幽州下车,那就按照习惯来办理吧。
刚起步就走错了,这条路居然是通往枣园的,河边的面貌已经认不出来,以往的草滩,玉米地,小树林,都被清一色的枣园取代了。带路的人改成了不吃饭,他关于幽州的知识比我新一些。我们走过水泥桥,穿过村子,村里的房子变化不大,街道铺上了水泥,多了一些农家院的招牌。
村外那条木桥,桥面已经塌陷一半,但还经得住我们14个人通行。过了河,在两片枣园之间穿过,爬上对面的公路。这条我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公路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挂壁公路,成了自驾车队的新宠。一个12辆车的车队鱼贯而过。据说幽州老乡宣称这条公路是日本人修建的,这个说法貌似被越来越多的人传播,发明的历史永远比真实的历史更有生命力。我很多年前查过资料,这条公路是50年代修筑丰沙铁路的副产品,但这并不重要。日本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修一条公路,虽然显得日本人很傻逼,但也证明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还遇到一个老爷爷,一点铺垫都没有,一张嘴就宣告自己是老八路,90岁,是林彪、罗荣桓、聂荣臻的部下,做过聂荣臻的警卫员。。。大家立马给跪了。我顿时尴尬起来,赶紧躲开。这种场合,不适合我这种爱钻牛角尖的货。“老八路”90岁,出生于1928年,抗战爆发他才9岁,抗战结束他才17岁。9到17岁,就能当上聂荣臻的警卫员,还能同时或者先后投奔林彪和罗荣桓。崇拜啊。幽州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说起来龙,我想起了杜海龙,我在幽州村的老相识,我问老八路杜海龙还在村里吗,他不理我。
幽安秘径的入口是一个死角,以往要蹚水过去。现在好了,哪个大善人修了一个水泥的漫水桥,桥上漫水的区域又摆了石头。我们踩着石头过了河。桥头挂了一个牌子写着“禁止通过,违者罚款200”,但没人来收钱。河边原来是一片空地,有几棵大柳树,我和史努比刚结婚那一年夏天在树下扎过营。大柳树可以挂吊床,树下的地面高出河面半米,不怕上游水库放水,谷口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是很理想的营地。现在营地变成了枣园。小溪也消失了。踩着碎石子进沟,看到一个栅栏横在沟里,牌子上写着禁止入内。栅栏后面是羊群。看来这个沟已经被某土豪征用为养羊基地了。
某些伙伴蠢蠢欲动,打算翻过栅栏,被我叫停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要避免纠纷。沿一条小路迂回上去,就到了铁路隧道口,一座铁桥跨过幽安谷,把两个隧道连起来,西侧的隧道另一边就是安家旋。那些年,我经常在这一带钻隧道。这条隧道很短,短得能看到出口。我没有打手电,径直走进去。脚下的石子比较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火车很频繁。我们长长的队伍钻这段隧道时,过了两列火车,每个人都分摊到一列。火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时,没钻过隧道的人可能会受到惊吓。后来听说史努比跟第二列火车赛跑,企图赶在它前面冲出隧道,这个动作非常危险。
出了隧道,下铁路路基,进了幽安谷隔壁的沟,再沿一条村道翻过两条沟之间的分水岭回到幽安谷。村道尽头,居然还是落在羊圈的范围内,只是,有一个门可以出去。沟的西侧高台上建了几座房子,还插着一面肮脏的五星旗,房子锁着门。沟里大约有几百只羊,一只小羊刚刚出生,脐带还没脱落。沟东侧石壁下新筑了几个水池,一根铁管子插到石壁里面,水从管子口流出。我接了一瓶水,一口气喝光,又接了一瓶。
今天没有阳光,天气预报有雷阵雨,但始终没下雨,风倒是时不时刮一阵,远处的山上似乎有扬尘。沟底起不了什么沙尘,地面没有土,寸草不生,铺在地上的主要是碎石子,被亿万年的流水冲刷打磨出来的颗粒,大小均匀,仿佛是砂石厂生产出来的,拉出去可以直接铺路。今我来思一直怀疑沟底的石子路是人工修筑的。
石头是绝对的主角,高处的山峰,两侧连绵不绝的垂直岩壁,脚下厚厚的碎石子,满眼都是石头,白里泛黄,偶尔有一些灌木丛点缀其间,植被主要分布在垂直岩壁上方的斜坡上,提醒你这儿不是戈壁滩。除了一个横在沟里的“壶”可以玩玩攀岩,刺激一下麻痹的神经,大部分路段的景观是单调的、重复的,沟一会儿由宽变窄,一会儿由窄变宽,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转,就像单曲循环一首旋律简单的歌,刚开始听还感到优美,但听到10遍,你想换一首,却发现停不下来了,只能含着眼泪让它继续循环下去。其实每次徒步,大部分的路段都是这样,冗长而重复,最初的一点审美上的愉悦很快被耗尽了,剩下的时间,就进入机械行走的模式,脑子越来越麻木,脚仿佛是一个有独立意志的个体,脱离了你的控制,在自主地前进,你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还有多少公里啊。
我精心策划的兵分两路在大鞍会师然后交换路线的玩法最终没有实现,左路军的路线更为平缓,soul带领的队伍也比较精干,顺利完成了他们的路线,我带队的右路军走到2/3,就丧失了完成计划的决心。我看到右侧出现一条岔沟,从地图上判断可以通到幽州东北侧的宽滩子,于是打算修改路线,从宽滩子回幽州。不吃饭等4人停下来原地等候,我和大黄秋池史努比继续前进,迎接左路军,与他们会师在大鞍东侧。会师后的我们原路返回,与正在打牌的不吃饭们会合,执行我修改的路线,但那条岔路只走了不到10分钟,就被验证为是一个死胡同。我们右路军只好不折不扣地原路折返。
与进来的路线稍有区别的是,没有钻隧道,也没有走漫水桥,绕道安家旋村,走村边的大桥过永定河。我和今我来思、史努比、大芳走在最后。
14个人,分成两拨,在一个农家院吃了面条,先吃完的两车人提前出发,我本来倡议休息一晚明天再走,没人响应。那个农家院在幽州村最高的一层,离大桥800米。院主穿着假警服,开一辆面包车接送顾客。消费标准记一下:煮挂面10元一份管饱,每份1个鸡蛋。油炸小鱼35一份。可乐10元一大瓶。住宿30一个人。
在农家院吃饭的时候,忘了是谁指着我对院主说,当年是他最早带着人来幽州玩,这里才出名的。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想起了那个90岁的“老八路”。我跟他有什么区别?也许,我并不是最早带人来幽州玩的那个人。只不过,在出走社的范围内,或者在绿野的某个圈子里,这个神话已经与信史无法区分。就像幽安秘径岔口右侧那第一个大壶,我记得自己曾经从那儿奇迹般地爬下来,并且在今天的队伍里传播了它,虽然小硕、闲逛逛、西山小小去实地勘察了一番,将信将疑,或者不好意思当面说我在吹牛,但如果没有人去马上证伪它,这个神话就发明成功了。我回来之后,查询当年的报告,试图找到当年关于我留在队伍最后,玩命爬下那个大壶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的记录,但没有找到。这件事真的存在过吗?
昨天跟史努比聊天,突然发现,我已经分辨不清在北京独自生活的那些年,我养过两只猫还是三只猫,也忘了第二只猫或者第三只猫的名字,要么它们都用了同一个名字,虽然我对不同的人讲述过它们的故事,一些细节还历历在目,但对于最基本的事实,已经模糊了。记忆是多么不可信的东西,如果当时没有记录下来,就再也无法还原,多年后的回忆可能只是在发明神话,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可见我们提倡出走之后写报告是多么正确的一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