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8月28日-29日)
不得了,这西域的小城动辄千年历史,看看这山丹【原名删丹。删丹古城在焉支山谷地近钟山寺处,“以晓日出映,丹碧相间如‘删’字,又名删丹山,而县以此得名”。山丹秦时为月氏地,汉初属匈奴,后由骠骑将军霍去病收复,为张掖郡所辖】。出发前在早年的纸质地图上看见山丹辖区里密密麻麻的长城图标,拍了照片让阿混参考,去那边走走长城。秦汉明三代长城都有遗迹,有一段还是汉明两代城墙并行。
走到鼓楼还不到约定的时间。天真好,空气清透,初阳明媚。重修过的鼓楼伫立街心,环绕着现代的车辆,又包裹于更高更尖的楼宇。走动间,呼吸间,那千年的古意,人们的质朴,仍旧鲜活而实在。
7点半,到了,过了。不见身影。怎么了?病情加重了?起不了了?情急之下拨了电话,堂主大人居然关机。初秋西北,渐渐有了凉意,有些不知所措。反复拨电话,始终关机。终于终于,来了微信,说睡过了头,刚醒。此时已经快8点。我回复,你终于出声了,还以为你嗝了。这样一位资深的出走社堂主,居然会迟到行为,我都不知道应该怀疑什么?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原谅你的不守时。
凉意加重,慢慢步行到了车站。去山丹的班车半小时一趟,此时正有售票员正在大门处喊上车,15分钟后发车。断断续续来了乘客,滴滴哒哒走了时间,在发车时间到来那一刻,售票员比我着急,你催催呀,怎么还没来?!
马上就有另一位售票员接替,这班车就直接停在路口,乘客在车上买票她。估摸着阿混再怎么磨蹭也应该能赶上这趟车,就上了车。又是断断续续来了乘客,滴滴哒哒走了时间。信息到了,不见人影。他直接进了车站,很守规矩地买了车票,没找着我才问我在哪里?可以想见他的车票是下一趟车,我就说门口这趟车马上就发车,你赶紧过来。紧接着就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大包矮个稳稳走过来(这让他损失了退票费,我揣度,如果是他自己,他宁愿等下一趟)。他上车扔下包要去吃早饭,而且对我指点车前的煎饼摊完全忽略。最后售票员拽住了他,发车时间到了。
对于他一个多小时的迟到,没说明,没解释。没介意,伤员病号,绝对的理由。
很快便到山丹县。
阴沉沉的天,全城铺地下管线,掘地三尺。萧瑟的感觉。凭感觉往中心区域走,寻摸旅店。过街天桥上望一眼,一边一个,看房还价,选择了“邮政宾馆”,老国营旧楼旧设备,也住下。
房间里,眼见阿混堂主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陆续掏出饮料一大瓶,方便面若干盒,炒米若干袋,茶叶罐和茶叶若干,还有还有…我惊讶于这个长年滚打在武林中的堂主,怎么会带这些写婆婆妈妈的零碎?!还颇为高调得意地晒出他的大包。相形之下,我的行装是简而又简,最大限度减轻重量。一边说胃继续痛,同时又连着大嚼了几个点心。我欲言又止,人家医学大博士,比我更懂怎样对付这些身体病痛。都妥了,出发去爬看上去不太远不太高的那处山。我说自己恐惧高度,不怕长度。
走出宾馆离开乱糟糟的主街,发现这位武林堂主的方向感也不咋地,几经折返才上了正道。这是老县城,民居都是一排排独门小院。这些大门上的瓷砖几乎都是江南水乡。堂主说,明明是西北,缺水少河,却都要这些水乡图文。我笑言:缺什么补什么!“对对对”立刻得到赞同。不紧不慢不等不追速度相当,交谈也蛮轻松,感觉我们不磨就是“合”。山并不陡峭,碎石居多。路过稀落的厂房,羊养殖园,成跺堆放成山的干草饲料,一路都是阴阴郁郁,天空时晴时阴。我出行在外,一般对于时间、饥渴都感觉迟钝,只把腿脚的疲乏当做回撤的节点。阿混也并不执拗于一个具体的目标,无所谓登顶,所以我提议回去的时候,他也并无异议。回宾馆的路上经过已经收完土豆的田地,他走过去拾捡,说可以用电水壶煮,以为他是喜欢吃这一口,就跟着刨土拾捡,又意外得了两个洋葱,心里想这晚餐省钱了。
也许是阿混让胃痛分了神,辨识能力减退,又走了冤枉路才到宾馆。一阵风过来,那扬起的尘土几乎眯了眼,迷蒙中就好像看见阿混身体趔趄,面色隐隐痛苦。我吞下了自己的话头,扭过头,权当自己真的花了眼。在张掖时以为他可能是急性肠炎,现在看来并不如我所想。他只是疼,不间歇隐隐的疼,时不常地变本加厉。他不知有多大的忍耐力和耐受力,除非此刻几乎无法忍受才露出端倪让我发现。问过他吃药没,他说从不吃药。问他怎么办,他说没关系。我还能在说什么呢?
他要采用饥饿疗法以毒攻毒,我独自出宾馆觅食。一想到要吃饭,一天积攒的饥饿感滚滚而出,可是大小饭馆摊铺转了一圈又不知道吃什么----要不量大吃不完觉得是浪费,要不牛羊肉自己从来不沾。最后还是西北特色酿皮了事,也是个肚圆。路过水果摊,这里的西瓜居然2毛多钱一斤。吃饭全是大腕大盘,西瓜却有巨无霸迷你多选。管他能不能消灭呢,抱一个回到宾馆。我没管已经全都洗干净放在洗脸池旁的战利品土豆、洋葱,只顾一分为二开了西瓜,撑下半个。问刷手机的堂主吃不,看他好像犹犹豫豫,那半拉西瓜,顷刻也是下了肚。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晚饭水米不沾,反正他备着一堆食品。
这天是七夕。一路上阿混都在说这次的行程很对他口味,未知的,不确定的,不曾涉足的...我是打算以此为由讹他一顿晚饭,这回若不是我,他不会走到这里的。此时我没开口,他身体的不适,也许他习惯性的隐忍,但内心里,我是不忍的。只是玩笑着说,这么浪漫的七夕夜,还不问候问候媳妇儿?!打个电话吧!旋即,走廊里喁喁私语。
有个人可以想念,有个想念你的人,所谓的幸福浪漫,就这么简单。偏偏,又是那么的难!
夜里,迷迷糊糊替古人担忧,牛郎织女,能相见吗?有滴答的雨声,风吹动挂在窗户框上的衣架。又有些些的担心,白天,会不会下雨?一翻身,都沉静了...
天也是体贴人的。雨跟着黑夜让道于清晨,只留下微微的晨风。睡前洗的衣服居然都已风干。这些,似乎也是一个个小欣喜。
确定要到张掖这边与堂主汇合,天天看地图看国家地理杂志,地图上的长城图标虽有断点,但整条线沿丝路一直延伸。从前去过的京津冀建在山脊的险峻长城,也去过山西陕西一带宽厚的城墙,这建在戈壁边缘的城墙,尤其是某些地方汉、明两代城墙并行的图景,让我心动脚痒。这天,就是要去山丹县内的一段长城徒步。
渐渐地,我觉着这胃痛总是缠着堂主阿混不放,也只是想捞着个存在感,阿混太不以它为然。不吃药驱赶,也不择食忌口,这不,这早饭可能从夜里就锁定为牛肉面。而我当然就是习惯的稀饭早餐。去车站的路上,我们各取所需分别走进相邻的两家店。一份油条端去大半给阿混,示意直接放进面碗里,似乎感觉量不够想叫那边伙计炸好送过来,我说恐怕不合适。吃完抹嘴继续走。转弯就见另一家大的早餐店,能同时满足我俩的需求。堂主批评说谁让你那么着急?两次等车的经历,我已经留给她这样性急的印象,懒得回应。随后我告诉他临出来时,那些土豆洋葱都给宾馆服务员了。也许他已经忘了这些原打算裹腹的东西,这一下不知道碰到他的哪根筋,听他絮絮叨叨的说怎么就给人了呢,一路到车站。我解释说,你不吃,我也吃不了,放那里到头不也是扔吗?给他们有什么不好?其实心底下在说,那天我给你的那些提子葡萄西瓜,你不也全给了人了?我可啥也没说呢!
好在很快上车出发了,转移了注意力。
班车是要坐到一个叫“三十里堡”的地方,然后沿长城(此时还是纸上线路,都是按地图所指)徒步回县城。车上的乘客的听说我们要去看长城,虽认为这土墙土墩子没啥意思,也都七嘴八舌出主意。最后,我们裹在一车的笑容好意中在离长城最近的地点下了车。
隔在公路和长城间的是整片的玉米地、向日葵地、西瓜地和洋芋土地,长城外和高速公路相望,中间的间隔距离和长城内的田地差不多,杂草滋长,很奇怪的,没有任何栽种,也没有任何放养。这和山陕内蒙的长城内外风景绝不雷同。山陕地区长城内外,不过一墙之隔,一边庄稼果园,另一边就是北地荒原劲草,对比非常之明显,就连城墙的风,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从三十里堡到县城中间有二十里堡和十里堡。堡之间分别都有三个墩,都由国家相关单位立了牌编了号。刚开始的十里,都是明代长城,城墙是有坍塌,但几乎没有断口,始终相连。不过总感觉城墙的厚度在几处墩变化都不大。中间的十里,开始出现了几处断断续续的汉长城遗存,经过自然、时间的裁割、风化,都削减成为单面薄墙。只是那千年的土呀,是连时间都不能抹掉的沧桑痕迹。读到过一些资料,在这片土地上,应该还有几处秦长城的遗迹,它们的墙体面孔,该是何等破碎何等天荒地老。
阿混和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走着。这样的安静啊!此时天空的云层颜色深黯,阳光丝丝缕缕。向日葵都耷拉着脑袋,我以为是不见阳光的缘故。阿混纠正道,它们都结满了瓜子,自然无力抬头。果然,原本灿烂的笑脸,全成了一张张麻子脸,那么丑怎么能抬起头。玉米棒子,还没丰满;洋芋,已经收获完毕;只有西瓜地,瓜农在忙碌。尽管收购价格那样的低,也是一年劳作的收获。走进西瓜地,阿混和我马上被招待,几乎一人一个,抹嘴离开时,刚要谢绝热情的瓜农们塞过来的一个,阿混手快到接了下来,说他来背。他还是病号吗?早饭吃了牛肉面,刚才啃了西瓜,还有力气负重?有人背着自己爱吃的东西,何乐而不为?我俩对吃都如此不在乎,中途我们休息了几次,因为吃了西瓜,我的饥渴全解决;阿混呢?不知道他吃没吃,总之他的包里有乾坤,而且也知道,他要吃喝,也是只顾自己而视我为虚无的。
一处立有“马面”石碑的墙体吸引了我,猜想也许是长城的一种建造形式,如同烽火台,瓮城,因为墙体已经面目全非,总之也看不出马面的形状。正纳闷,堂主阿混博士也凑过来。毕竟是博士,思维立即跳转到“牛头马面”,非常肯定的说,既然有“马面”,一定还会有“牛头”,或许还能碰上呢。后来一百度,当然没有“牛头”墙体,“马面”,确实如我猜测的,是指古代城墙上凸出部分,设置马面是为了便于从侧翼向攀城敌人射箭,协助正面防守。不过那天既然看不到“牛头”,那定是“牛鬼”对于自己的功力甘拜下风,藏匿于某处。但“蛇神”就要铤而走险现身了。走着,忽地听见堂主在后面一阵有失身份的乱叫,原来他看见了城墙根一条晒太阳的蛇。我的腿都软了----我刚刚经过,幸好没看见!!我丢下句“你们长沙出走不应该对此大惊小怪”又紧走几步,不去理会,很怕那蛇神追将前来。随后我们看到一段城墙外的墙体根部排列着若干掏挖的坑洞,大小相差无几。洞壁有仿佛已经石化的黑黝的物质,像是瓷砖一样,而且肯定是后来人为的什么遗留。正百思不得其解,“天降牧羊人”,正好解答了我们的疑问:当年大炼钢铁的遗留!是不是这些黑黢黢的已经磁化的墙壁中还隐藏着“牛鬼”的魂魄,刚才,那“神蛇”不已经现身了么?堂主驾到!!
行走的过程并不艰难,强度远比不上出走社周末的爬山;也许是胃痛约束了阿混,速度也并不快。天气真给足了面子。一般来讲,行走长城已很枯燥,如果碰上烈日炎炎,也只能干晒着。而那天,尽管阳光很足,但时不常就有大片云朵游弋过来,替我们遮遮阳;土质地面,还有庄稼和草,虽说树木稀落不成林,也没有干烤的感觉。路过一个灌溉渠,水流湍急,堂主再一次有失身份跳进去冲脚洗臭鞋。他的畅游冲动,可能还是强硬不过西北的初秋的细风,和软硬兼具的胃痛。
已经在县城边缘了。根据阿混的数据报告,十九公里。有旧伤左脚踝突然不能用力,强行走了一段,实在不太想坚持为难自己。正好在一个采摘园门口,回县城的各类车辆很多。拒绝了一辆很有眼力价的面包车因为每人10元的车费。随手拦一辆小轿车,扭了一段距离也停下了。可能看到我一瘸一拐跳过去的样子,挥手让我上车。此时阿混不知是故意躲避不愿坐车(因为他刚准确的说到眼下是19.6?公里,他要走满20公里)正在马路另一旁跟人说话(事实证明就是装,他根本不会与当地人搭讪交谈),我不管那么多,高声叫他上车,他倒没固执,虽然嘴里嘟囔着还差那么几点几公里才圆满,上了车。
这车顺风直达宾馆门口。途中得知我们是旅行者,开车的那位马上就推介出他的出租车司机妻子,提供联系电话。我一面致谢,一面也掏出手机一阵摁键,夸张地表示我已经留下了电话,并说第二天一旦需要一定联系他妻子。没有完成最后两三公里徒步的阿混,一直缄默不语。下车,阿混说要去觅食,我,怀揣了个小秘密就先回宾馆。
在阿混后来的出走报告中,才知道当时表面缄默不语的他,心底下正展开对他身边这虚假的女人最深刻的批判,并表达出他深深的鄙夷。幸好当时,我也缄默把自己的那个小女人的小秘密留存着,否则,更是被阿混打入另册。我洗涮完毕,终于感觉到饥饿,却也没有直接去填肚子,而是去到前一天路过的一家足疗店,泡脚,按摩。总之,走出来的时候,脚步轻盈。同一家同样一碗酿皮,哦,完美无缺的一天。
鉴于上午阿混对我把那些土豆全部送人的微词,白天路过收完的土豆地,我又捡了些带回宾馆;也还拿了两个玉米棒。先回宾馆洗涮的同时都煮好了,自己只吃了半根玉米,余下的都放在醒目处。我一回到房间堂主阿混说,玉米都吃了。洋芋嘛,他从不吃这些淀粉类的东西。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既然你不喜欢吃,干嘛还要捡?既然不吃,我送给服务员,为什么还那样耿耿于怀?这位武林堂主自然不去理会我的这些“为什么”继续刷屏。不过很快这些疑问都被病号堂主阿混背回来的爽口西瓜淹没。这天阿混采用了什么新的疗法不得而知。跟我一起消灭了另一半西瓜。
其实,心里还是隐隐不忍和歉意,胃疼、负重,沉默。或许这重量对于他完全可以忽视,也或许他愿意这样自虐。只是我不愿意把这些柔软的心情传递给他,直觉他不会领情,还会不屑。我发现自己是那么不愿意被刘博士划入“小资”“奢侈”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