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扮个酷，把集合地点定在围场县城汇流广场：事先不会面，时间一到，突然从地下钻出来，那效果自然是美瞎的。但我的剧情设计提前20个小时就被搞砸了，这些家伙一点都不配合剧本，早早地串通一起，在1189次14车就毫不矜持地会师了，除了solarfe。她上午就动身了，为了替我们打前站。我们的列车还在北京境内晃悠，她已经在四合永找好了旅馆，分配好了房间，联系好了免费的热水澡，然后在兴华旅馆的露台上仰望星空。

但我们22:56下车的时候，四合永已经看不到星空了，头顶是厚厚的云层。天气预报围场县境内明天是中雨。30公里探路计划必须泡汤。备用路线是高配版天降牧羊人癸哥提供的，他前天开车上了一次大光顶子山，小劈柴拌上，劈柴拌下，把轨迹发给了我，建议我反穿。他老因为要陪母上没法跟我们同行，于是用这种方式对课题加以远程协助。写到这里，我必须向癸哥作个揖。

启用备用路线要求我们到围场乘坐开往朝阳湾方向的班车，根据我的直觉和经验，那辆班车将在7点到8点由围场长途站发出，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明天要乘坐首班车，尽早到县城。因此，我宣布第二天的起床时间是5:30，但我没有交代后面的详细计划，这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小混乱。

我们是10月4日早上6：00的中的首班车前往围场的，车程半小时。小简没上车，他不知道要乘首车，还以为8:00到到汇流广场，所以不紧不慢地在四合永吃了个早点。电话没打通，我给他微信留言乘下一班车，终点会合。班车不到长途汽车站，我们一直坐到终点，同车的一个小伙子说，他就是朝阳湾的，朝阳湾班车从这里经过。一下车就看见一个羊汤馆，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店主是一对穆斯林夫妇，态度不冷不热，羊汤比他俩热乎得多。正喝着羊汤，小简报告，已经下车，但并没有坐到终点，可能他没注意到我发的微信，还记着汇流广场吧。我让他直接到汽车南站，打听一下朝阳湾班车的发车时间。羊汤喝完，小简的报告又来了，他已上班车，大约7:20发。车会经过我们所在位置，国税局。时间还很充足，足够我从一个五金店挑了一把大伞，伞面的图案是彩虹，棉芯说像一个毒蘑菇。

班车沿国道行驶了约40分钟，在一个叫东沟的车站停下来，我们的徒步由此开始。售票员收了我们每人6.5元的车费，小简在车站买的票，5.5元。

这条土路穿过的第二个村子就是劈柴拌，后面就没有村子了。我们走进一条山谷，大片金色的白桦林沿着山坡铺展，虽然天色愈发晦暗，拍照的狂热仍是难以阻挡，直到预报的中雨终于降落。

我的彩虹大伞在史努比的镜头中呈现出奇幻的色彩，背景里的两棵白桦树被拍出了诡异的闪电特效。

雨一直下，保持着某种有气无力却又锲而不舍的节奏。白桦林、落叶松林都笼罩在一层垂头丧气的氛围中。审美疲劳提前降临，之前弥漫在我们中间的拍照热情被机械的行走取代，那条从劈柴拌开始追随我们的小白狗不知什么时候弃我们而去。随着海拔的升高，随着脚上和身上的水份在不断增加，寒冷逐渐包围了我们。

一路上遇到两辆车迎面开过，不知道是不合时宜的游客还是巡视林区的工作人员，第二辆车停下来跟棉芯搭讪了几句。第三次遇到人迹是在山顶的平台上。

那座废弃的小楼外面写着红色的大字“河北省大光顶广播电视台”，一层的宿舍和办公室空空荡荡，二层的机房保留着成排的机柜，让我联想到了收藏骨灰盒的格子，一些设备散乱地倒在地上，仿佛恐怖袭击的现场。

我们的午餐就是在这个气氛诡异的废墟上吃的。吃过饭，伙伴们陆续下楼，我撤离时，注意到靠近楼梯的一个房间，房门紧闭，我推了一下，没推开，再一使劲，推开半条缝，我从门缝里向里一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房间里居然藏着一台机组，设备上一红一绿两个指示灯，正在交替闪烁着。。。。

现在我写到此处，仍然毛骨悚然：一个多年无人涉足的废墟，一台鬼魂一样的设备，在封死的房间里工作着。这个情节足够演义出一部恐怖片了。

我们逃离了这座房子，继续我们的行程，与那所阴森的房子相比，那点风雨算什么。

大光顶子山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座信号塔，旁边是一所彩钢房子，通往房子的岔路被一根横杆拦住，旁边的牌子上写着：“禁止停车禁止拍照”。我刚做出绕过横杆的动作，一个士兵突然出现，禁止我入内。我跟他确认了由此继续向前就可以下山，又没话找话地问他们有几个人，他果断地说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从这个军营开始，一直到下山，里程约6km，路都是用六边形的水泥花砖铺成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我从来没在一座山上见过如此豪华的路。

下到公路，再走到朝阳湾镇，时间大约是下午3点。在风雨中行走时，支撑我们的信仰是山下旅馆里美美的热水澡、热腾腾的羊羯子火锅。到了镇上，问了几个旅馆，都没有洗澡条件，我们下榻的是自称条件最好的一家，被褥看着比较干净，还提供电褥子，一台破旧不堪的洗衣机随我们怎么用，伙伴用它来甩干湿鞋。晚餐点了羊羯子，端上来的却不是火锅。菜的口味还不错，但据说厨房的环境不敢恭维，某MM无意中观摩了一眼，为了不破坏我们的食欲，就不细说了。

吃过饭18:30就钻了被窝，又湿又冷，被窝是王道，何况有电褥子。

约定的6:30起床，不到6:00就有人在走廊里走动说话了。昨天睡得确实太早。

我们告别旅馆，很快填满了附近一家早点铺。我们的早饭吃了半个小时，一个本地小伙子起来四次都没等到座。老板娘介绍说，店里供应的羊汤包括羊杂汤和羊肉汤。听了这句话，本已喝了一碗粥吃了若干包子的我又点了一份羊肉汤，昨天在围场县城喝的是羊杂汤，而我对羊肉汤更有感情，老家的羊汤都是用羊肉炖的。小简对老板娘说，给我来一份羊肉，不要汤。老板娘反复确认后，愁眉苦脸地进了厨房，少顷，她端着一盘生羊肉回来了。你没看错，就是那种用来涮着吃的生羊肉卷，然而，并没有火锅。大家都笑喷了，包括小简和老板娘。过了一会，煮熟的羊肉片放上了小简的桌子，我也见到了我点的羊（shuan）肉（yang）汤（rou）。

从早点铺出来，我临时调整了计划，把从朝阳湾到杨家湾的6公里沿河徒步改为乘班车。等车的位置起初在公路边，站了一会儿，有点冷，有人开始打马路对面银行的主意，一个接一个溜进了营业厅，正在为一个村民办理业务的柜员对这些不速之客表示淡定，只是每进来一个人，旁边自助银行的警示语就会自动播放一次。

8:30车来了，还是昨天那辆班车，6公里，收了我们5块钱。

下车是solarfe提醒的，她一直盯着手机上的地图，那个小桥叫储家湾中桥，并不是杨家湾。我在地图上标错了地名。

我们此后的路线基本上与规划路线吻合。昨天的一场雨洗净了天空，滋润了山林，空气沁人心脾，昨天的阴郁一扫而光。整齐的落叶松，林间小路铺满松针，脚感恍若地毯。漫山的白桦林在蓝天下金光闪烁。回首北望，苍穹下的天际线平缓地左右延展，一座座洁白的风车随着山峦起伏。

对面，隔着国道的那条山脉，仿佛有带状的人造物体在山脊延伸，但那肯定不是长城，这里是老资格的化外之地，从来不曾落入华夏王朝的直接掌控。在有清一代，这里是满洲皇帝的私家猎苑，通过定期的围猎活动，保持这位八旗共主的尚武精神和民族本色，以免他因汉人士大夫的腐蚀而忘本。这里的风物与关内迥然不同，呈现出某种与东欧或中亚类似的格调。1911年，当战争在武昌暴发时，历史处在路径的节点上，如果清廷不受袁世凯的利诱做出逊位的决策，将清帝国全盘转让给中华民国，而响应张作霖等奉天保皇党人的邀请，放弃北京，“东狩”热河，回归故土，宣布将关内十八省归还给汉人，那么革命党人将心满意足达成“驱逐鞑虏光复中华”的政治目标，而不会觊觎东北亚的土地，在新的条约体系下，大清帝国将作为中华民国的邻国出现在世界地图上。那么105后的今天，我们这趟旅行就是出境游了。

视线拉回我们所在的这个时空，这段过足了眼瘾的缓坡之后，我们迎来了此行最崎岖的一段路，这是一条狭长的南北向山脊，多石峰，多灌木，这段路花了我们三个小时，平均时速约公里。如果我优化路线，我会删除这一段。

后面的路就很好走了，连续的平缓开阔山脊，即使有山峰，也可以沿阴坡的松林横切而过。

14:30，在一条下山的路口送别了小简和大帆，他们要乘18:00的火车前往赤峰赶飞机，无法完成全程。

但我们剩余的时间也不多了，17:00就会夜幕降临，迅速降温，2个半小时不够完成余下的路程，只能是走哪儿算哪儿。

16:00，在一座陡坡脚下，我宣布放弃剩余的路段，就此下撤。一位牧羊人的劝告对我这个决策有贡献。下山之后那条沟出乎意料地长，走到公路边花了一个半小时，围场到朝阳地的末班车没赶上，包了一辆面包车。7.5公里，车主只要了30元。

力新饭店是一个圆满的句号，点了7个菜，相当于14个，盘子太大，8个人的大圆桌几乎摆不下，其实前三个炖菜上来时我们就知道点多了，这三个菜就足以喂饱我们了，但是，我们居然把菜基本上吃完了。可见，人的胃有多大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