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柿子,我想拉屎。”柿子没有理他,在漆黑的不见五指的夜里继续探路,柿子似乎不怕遇上幽灵。
此时的他已经不害怕了,他的害怕被他一泡快憋不住的屎冲进了黑夜里。
慌张、愤怒、胆怯、恐惧的情绪已经慢慢平息。天空有几颗零零落落的星星,远处是让他心中既安心又无奈的狗叫声,空气里只能闻到黑暗的味道。他慢慢的跟着柿子走,颤颤抖抖的打着手电。现在,他心中唯一的疑问便是,如果今夜死了,他死得值吗?
一切还要从放学后说起,超越小学的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响彻操场,似乎有一万只鸟自由的在天空中翱翔。今天的支教任务也结束了。开完支教的会议,在这自由的气息里,柿子跑到他的面前幽幽地说了一句:“今天打不打算去闲逛?”
认识柿子已经很久了,知道他有徒步的爱好,也看到他像个分享糖果的孩子般经常拿出手机在他的面前把玩徒步的路线图、等高线地图。他一直觉得,柿子是一个在闲逛上靠谱的人,他想着找机会,一定要和柿子闲逛一次。是的,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没有再多想,他便决定与柿子一起去闲逛。
去闲逛的路上,遇见了伟恒,在乡村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伟恒听了这想法,也毫不犹豫地决定和柿子一起去闲逛。
其实一切都好,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又听见他许久没有听到的乡村的味道。他记得最后一次在村庄周围闲逛,已经是两三个月以前。那时他在吉安,和前同事屠屠一起,走了走君怡馆周边的村落。那次,他第一次和老黄牛合了影,也在未经装饰的江岸边触摸了夕阳的光明。他知道,他是喜爱这股朴实的乡野气息的。
四川的村庄,不同于江西的村庄。山多、树多,在不算陡峭的山丘下,有时安放着一户惬意的人家,并不好客的狗儿会对着生人汪汪地叫。
柿子根据昨天设定好的路线,带着他和伟恒前行。但前方的路,被一条地图里没有标注的河挡住了。
柿子说:“我们需要找过河的桥。”
伟恒看了看河边树木的生长走势说:“往那里去,河是这样流的。”
他看了看柿子,又听了听伟恒的话,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们挺有经验的。”
就这样,他们沿河而走。在走的路上,柿子说:“如果想到达目的地,需要找到过河的桥度过这条河。”不知道桥在哪里,但知道河流的走向,柿子和伟恒根据经验继续前行。
偶尔遇上种田归家的农民,伟恒问:“您好,请问前面可以过那条河吗?”
农民操着纯正的四川话伊哩哇啦地说,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农民的嘴,听不懂任何。伟恒问完了路,告诉他和柿子:“前面有过河的桥,过了河往那面走,就是公路了。”
柿子听了伟恒的话,说:“好,就这样走。”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就是这条只有几米宽的河竟成为他们今天闲逛迷失的缘由。
2)
“伟恒,我真的憋不住了。”他说。
“再憋一会儿吧,等把这段走完,如果又是死路,再解决也可以。”伟恒充满理性的对着他说。
“你们现在都不害怕吗?我在想,咱们今晚会死在这儿吗?”他无奈却急不可耐地对着他们说,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可以走出去的。这儿还有信号呢。”柿子似乎非常淡定地说到。
“可是,刚开始你也说过我们不会迷路的呀。”他不满的低声抗议着。
突然,在漆黑的不见人烟的夜里,比人高出几米的树林被一只音色低沉但叫声高昂的大鸟惊醒。“无我无我···”它这样叫嚷道,似乎也很不满,发泄了一通。在大叫的同时,从一棵树木飞向了另一棵树木。你看不见它,只能听到它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戛然停止。留下被惊醒的树林低声簌簌、看不见的枝头飘荡着黑暗。
“啊,我被吓到了。”伟恒说。
但是此时的他却在想着另一件事情,他在想:如果,我也是一只鸟儿多好。如果,我也是一只鸟儿,就可以飞出这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闲逛,用柿子的定义来说——探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探路,竟出了这般诡谲的状况。
难道是从那段穿越高于人的苇草丛开始的?难道是从过河后一条偏僻的小路开始的?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
现在想想,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慢慢走入这神秘而令人担忧的情状呢?我也想不清楚,虽然事后,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然而,他告诉我的事实就真的是事实吗?他记忆中的真相离真相究竟有多远?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清楚。我没法像一个数学家那般,严谨且具有逻辑性的写出一份报告,得出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迷路的终极答案。现在,我只能按照他讲给我的故事,尽自己最诚恳的心思,还原事件发生的过程。
沿着伟恒判断的方向走下去,虽然没有遇见小桥,却惊喜地看到了河流的尽头。几米宽的河流变成一条几十厘米宽的小溪。他们快乐地跨过了小溪,伟恒分析道:“从整个河流的走势上看,这条河其实是一条支流。”柿子又看了看河流的走势,表示赞同。
他们没有被跨过河流的欣喜冲昏头脑。至少柿子和伟恒没有,而他,他已经被这微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行走,虽说他喜欢村庄的风景和村庄的路。但常常只是在有人烟的地方,在被水泥铺好的乡村路上穿行。这是他第一次走很少有人走的路。刚开始,在穿越比人还高的苇草时他惊喜的对着柿子说:“我有一种原始人的感觉,你以前的出走都是这样走的吗?”
柿子看都没有看他说:“这叫做探路。”
过了河,至少是他们认为的过了河,他们沿着一条小路继续探路。柿子偶尔停下来拍照,他和伟恒也一样。
有时,他们遇上了一条被荒废很久的村庄小路,沿着这条似乎被荒废的村庄小路走,路的尽头是一座荒废的人家。
墙壁斑驳,他们看了看这座人家的堂屋。堂屋的地上弥漫着许久不住人的痕迹,发黑的树叶在地上睡觉,有一张桌子,桌上厚厚的尘灰告诉来人它被荒废的年纪。从这座人家的后门走出来,他们继续探路。
这时已经六点多一些了。他心里突然稍稍有一些担心,会不会走不出去呀?他这样想着,但紧接着又骂道,你这个傻逼,你现在在和一个出走经验丰富的人在一起,怎么会走不出去呢?
他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跟着柿子和伟恒前行。
路被走死了,他们穿越荆棘找到了另一条路。又一条路被走死了,他们爬上高坡向另一条路进发。这不知道这个过程循环往复了多久,天渐渐表示它要睡觉的讯息了。
在昏暗的天空底下,在他们的目光边缘,在他们又一条死路的尽头,他们发
现了那条他们本以为穿越了的河流。趁着灰蒙的自然光,伟恒和柿子看着河流的走向和河流对岸的痕迹。他们在比划着什么。
商量了许久,他们对着他说:“我们还没有过河。”
3)
“伟恒,我拉完了。”伟恒没有看他,柿子也没有看他,他们俩在交谈着。
天早已黑了,支教队伍里的其他老师已经给他们打了几遍电话。柿子最担心的事情是队伍里的其他老师担心他们的安危,伟恒除了被那只飞出的鸟惊吓了一次,也没有太担心的表现。
只有他。第一次探路,就要在一片没有人烟的地方,跟着俩个似乎有探路经验的继续前行。
对他们的信任渐渐丧失,是从天快黑了的时候开始的。碧蓝的天空像贴了一层汽车膜似的灰暗,他越发的担心今天不能走出这片谜一样的山坡。其实,当伟恒和柿子告诉他还没有过河的时候,他完全是魂不守舍的状态了。当时的柿子表示,建议走回头路,因为天黑不适合探路。可是伟恒则认为,来时的路已经非常难走了,现在走回头路也有很大的危险,不如继续探一探路,确定不行再说。
当他们俩在讨论怎样继续前行时,魂不守舍的他最本能的想,需要走回头路呀。可是似乎又有一个高于本能的他在叫嚷着,回头的路你还记得吗?他的脑袋在这个时候似乎像在药水里泡过的乌贼,没有一点儿活力。他声音小得像在公共场合偷偷放了一个屁的声音,说,我们走回头路吧。没有人听得到。
越往前走,天越黑。天已经黑得完全看不到路了,他们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为了节省电量,同一个时刻,只有一只手机当成手电工作。此时的柿子,一直在看他手机上的地图,时刻判断着他们是否走错了方向。伟恒跟在队伍的最末尾,中间是他,他打着手电筒。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旁观者在现场,也许会觉得这个画面比较滑稽。因为手电筒的照射范围,导致他们只有五米的可视范围。他们不能走得太急,走得急也许就有同伴跟不上了;他们也不能走得太慢,遇到这种情况,最好能在当天走出迷宫。柿子说,确定今晚走不出迷宫的现实情况是——手机没电。他们三个人像急不可耐想要逃出敌人伏击圈的士兵,却因为三个人的腿被绑在了一起,不得不慢慢前行。
此时慌张的他,似乎还有一点理性。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最危险的事情是与队友离开。尽管他对他们的信任已经因为这迷路丧失了一些,可是,他没有探路的经验,除了他们,他能相信他自己吗?他相信他自己的后果是不是就死在了这死无葬身之地呢?如果他死在了这里,真的值得吗?他知道,尽管他慌张又愤怒,但是他需要克制,他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带给他们。
然而,生理的本能是无法克制的。
天渐渐黑的时候,他开始有一些担心。眼见着天要黑了,却没有走出去的迹象。他变得害怕和着急,紧张的情绪让口水的流速减慢,他口干舌燥;心脏砰砰地跳,就像是坠毁的飞机,在即将落地之前做最后一次飞起的挣扎搬颤抖。
他很紧张,他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他只知道不能把他们跟丢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你今晚能走出去吗?你怎么这么害怕呢?你不是想象过无数次死亡的样子了吗?你怎么还会受到惊吓呢?
这时候,他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会不会突然出现一条蛇,把他咬了一口?会不会他们遇到了猎人的圈套,掉进了一个陷阱?会不会无论他们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地?会不会在走的过程中,突然跑出来一个变态杀人狂,把他们三个放在绞肉机里绞成肉泥?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克制着自己的慌张。可是,他的肚子不听他的话了。一泡屎像在气球里膨胀的气体一般,汹涌的向肛门飞去。他感觉他憋不住屎了。他和柿子说:“柿子,我想拉屎。”柿子没有理他,继续探路。他和伟恒说:“伟恒,我真的憋不住了。”伟恒说:“再憋一会儿,等把这段走完,如果又是死路,再解决也可以。”他们又走了好久好久,走到了一片稍稍开阔的地方。抬头可以看见月光的地方,他又告诉了他们一遍。他们同意了他就地解决。
4)
他在上厕所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上美丽的月亮。月亮真美,他记得许多文学作品里形容月亮像一个娇羞的小姑娘。今夜,他觉得这样的形容是无法表达他心中的感觉的。他觉得,今夜的月亮就好像上帝的眼睛,它看着这世界上的万物,生的、死的、欢乐的、悲伤的、清醒的、迷失的。它都能看得见,它甚至还可以发出一束光,但是,它什么都不说,它就看着你。
上完厕所的他已经从担心恐惧中渐渐平息下来了。他知道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在这土地上睡一觉,等明天天亮的时候再继续探路;另一方面,也许情绪的本身也是有持续时间的。他在和他们行进的过程中,渐渐地消化自己的慌乱,慢慢地也就平静了。
他和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后面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多了。他忘记了从他上完厕所,他们又在那片死无葬身之地里走了多久。他告诉我,他渐渐发现他的手机快没电了,这意味着有一个设备快要报废了。他继续跟着他们走,走啊走啊走啊,偶尔,远处传来的狗叫声会给他们希望。可是,很快狗叫声就消失了。有时,远处的公路上会传来汽车的声响,这让他们知道他们离有人烟的地方很近很近。后来,他们看到了电线杆,伟恒说,顺着电线杆的方向走;柿子说,恩,顺着这个方向走,别把电线杆丢失了;他说:
“我们真的能走出去吗?”
“真的。”柿子回答道。
真的?
真的···